3区鲜卑 慕容孝怀
题记:当庞大的王朝从它的核心开始腐坏,因而涂炭盈野的时候,往往给予这世界彻底洗涤的浪潮正来自于他的外部。西罗马帝国是如此,朽烂的西晋王朝是如此,后来的大明也是如此。
正文:
兵未临城下,而城已不城,流民盈途,烽火遍起。臃肿的东汉王朝步履蹒跚走到了历史的尽头。曹孟德说,“饿殍遍野,百里不闻鸡鸣”。长期以来的横征暴敛迫使人民破产,相聚为盗,纷纷裹扎黄巾袭据郡县。对于既不堪忍受苛政残吏,又不屑与匪为伍的人们来说,出走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
走出去。走到长城之外去。走到那片宁谧的草原去建立自己的家园。辛勤的劳作积攒着财富,积攒着复兴的力量,也积攒着未来某一天重新吟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荣归故里的希望。
塞上鲜卑。
朔方郡的骄阳洒遍广袤的原野。来自长城保护之下的人们却纷纷自那雄关里涌动出来。他们寻找着有着水源,森林和山石的平坦地方搭建起他们小小的村落。匆忙行色之中惟独携带着的,只有对平安宁静的守望。
每日里不分昼夜的劳动,建设,让这片原本荒无人烟的旷野矗立起了一座座城寨。长者们说,我们渴望在有生之年重回故乡去,叶落归根。孩子们却嬉笑着说,这里有一望无垠的草原,这里有碧蓝如镜的天空,还有伐木开石似乎永不停歇的“咚咚”声。这里那么快乐,又为什么要回去呢?我们的故乡难道比这里更美么?没有人去回答这些问题------又或者根本不需要去回答。那些作为大汉天朝子民的一度荣耀一度光辉或许只有在老人们的闲谈追忆中才略显模糊的身影。那历史已成为上一代的梦回,而被下一代彻底的抛弃------只有我们,将那沉重的“汉”字深埋在心底,正在用每一天的辛劳去编织起终有一日重生的光武帝王率领着塞外遗民重振汉室的梦想。
夜里,远处的山坡幽影之中总有人孤独地吹箫。箫声凄美。所有的人------工棚里的汉子们,寨墙上巡逻的兵卒们,或是正匆匆赶路运输物资的商队都会抬首举目望一望那里。也许那箫音的孤寂里正蕴涵着某种力量,某种济万世而吊万民的鼓舞。铿锵而又跌宕的旋律岂不正预示着一个璀璨盛世的时代正通过一点一滴的鸣奏逐渐展开么?
终于,那绵长城垣的里面传出纷杂的喧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声嘶力竭正鼓动着成群结队的亡命将黄色的旌旗和死亡的恐怖伸入塞上。箫音嘎然而止,代之以戈矛的闪光战鼓的轰鸣。工匠学徒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跨上战马,穿起征衣相伴而行。
也许很多这些从未经战阵满脸兴奋的人们将永远倒在远离故土的陌生土地上,也许今日之后的伐木林采石场中再难重见他们熟悉的身影,也许那夜里的箫音恰正是为他们鸣起的颂歌或哀悼------他们将如此孤独,孤独地躺在塞外的尘沙中,满身创痕地被掩埋或被秃鹫啃成枯骨------为了梦想,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梦想。
凯旋而归的队伍里一片沉静。拼死撕杀之后的疲惫令人伤感,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首领说,我们刚刚打败了黄巾军。如此简单而已,却没有原本的义愤填膺或慷慨激昂。有人流着泪悄声说,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侄儿,因为他站在那一边,头上裹着黄巾。有人说,我们之所以会胜利,是因为黄巾军的一个将校发了疯------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就是那个夜里总在山坡上吹箫的少年。
那支箫被首领带了回来。他把箫交到了长者的手中。他说,我们无法抢回那少年的尸体,他被他的父亲一直抱着,他的父亲------那名黄巾军的将校一手抱着尸体,一手死死掐住了张粱的脖子。所以我才能一刀杀死了张梁。长者默默地望着手中的箫,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将它凑到了嘴边。
箫音又起。那只是一个响亮却短促的单音符,也不知道是风还是老人的呼吸带动起这一声回响在耳侧经久不去。慢慢地,人们放下武器,脱下铠甲,重又走进那森林,走进那石场中去。
或许,下一次的兵临城下,离去的人就是你,或我。没有人能够真正走出这骨肉相残的宿命......
(2008-12-01)